父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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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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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ate
Feb 12, 2025
Tags
life
此时此刻,我正坐在回家的车里,准备睡个觉,但横竖睡不着,即使我很困,「近乡情更怯,不敢问来人」也许就是这个意思,那就想着回顾总结一下去年吧。 2024 年,很难绕过去的就是老父亲的离世,或者可以说只有这一件事,因为对我个人来说,影响已经足够大,索性就写写父亲吧。
不久前的一天,我半夜突然疼醒,腿抽筋儿的不行,钻心的疼痛,我一边大叫,一边立即跳下床跺跺脚才有所缓解。缓过神儿后,我突然意识到在他癌痛的时候还在祈祷他忍忍的我是多么残忍。如果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,那么此刻我希望他在天上看着疼得大叫的我,解气地说:“哼,我看看你小子能不能忍得住?”。
时间回到 24 年 1 月份,收到姐姐信息,说是老父亲可能患癌,让我回去跟着看看。我当时并没什么感觉,虽然想象过父亲可能会患病,因为他烟酒不离,饮食无度,老实说,患癌的可能性也在我的担忧之中。但是毕竟没有看到具体报告单,加之父亲年龄又不在我的预想范围内,且又是在小县城体检,所以也只是怀疑。当时我的感觉更多的是对「在这之前几天跟他情绪稍显激烈地交流过他买手机的事儿」而感到愧疚。起因是他花钱买了一部手机,我也脑抽,说他乱花钱,买手机这种事儿由我来做就好了。现在来看,我不知道我的出发点是什么,如果我为了给他省钱,完全可以直接给他报销这部分开销;如果我只是出于部分偏见想要进行指责,那我凭什么指责他支配自己的资金。坦率得说,后者的概率更大些,现在我觉得那时候的我有些虚伪。
我记得那天中午,我照例点了一份儿口水鸡,一边和他发语音抱怨,一边跟同事吐槽,后来,他跟我道歉并保证以后买东西会跟我打报告,可是,谁知道,从此便没了以后。
在延误了 24 小时后,我飞回到家,带着他坐了高铁、地铁,我到现在都不敢轻易点开当时拍的照片看。在下了地铁后,步行去医院的时候,他小心翼翼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:“我还能是得癌了咋地啊?”,我内心慌张但故作镇定得说:“你哪有那能耐,说得就得啊?”。他稍微松弛了些,自顾自得跟我说着事情来龙去脉,我嘴上应和着,但耳朵早已经听不进去。步行了大约几百米后,医院到了,我多么希望那段路永远都走不到头,父子俩就这样在冬天的雪地里一直走着,就像小时候,他晚上带着我回家,教我如何边走边在雪地上尿出轨迹一样。
后面的事就不必多说了,癌症患者治疗的套路般流程,检查确诊手术治疗扩散回家养病…在这期间,父亲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柔弱和对我的依赖,而在其离开后,我又觉得他是如此重要,我又是如此的依赖他。
在他去世前一晚,病情突然恶化,呼吸困难,好在家里备有呼吸机。虽然人们对于癌症治疗方法所知甚少,但是对于无法治疗的癌症患者后期状态变化可是了如指掌。于是马上用呼吸机来调整,状态算是稍有好转,但其实大家都知道,现在已经进入到下一阶段了,随时再度恶化也很有可能。所以在经过和几位长辈商量后,决定将预定好的寿材拉到家里,一是为了老父亲突然离世的应对之用,二是民间说法此举可能会使患者病情有所好转。为了不影响老父亲情绪,这一切讨论都是在其他房间秘密进行,同时又将老父亲电视机音量调大以便掩盖。可突然老父亲叫我进屋,告诉我寿材别着急,到时候商家会送的。那一刻我像是被击中了一样,原来他什么都知道,是啊,他是我爸啊,他了解我。本来还抱怨他每天不说话,这一刻我完全明白了,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,说他没活够,说他不想走么?他如果越这样说,我就会越难受不是吗?
转天早上,父亲走了,大概三天时间,所有东西就被清理干净,干净得好像他从来没来过,又好像他还没有走,似乎下一秒就能听到他说:“哎,老儿子回来了啊”。
又过了几天,挑一个天气不错的日子,我和老母亲按照习俗去烧掉老父亲曾经用的物品,看着火堆里的一样样东西,脑袋里瞬间回忆起很多画面。那个蓝色杯子是我给买的,可以显示温度,为此他还专门在床头钉了一个板子用来放置它,满是茶渍的内壁能看得出来他有多喜欢。他身上总有着独特的味道,不香不臭,是那种我一闻就知道是他的味道。老父亲的枕头总是比正常人的要大一倍还多,所以很沉很沉。
这个时候恰巧朋友发来信息问我是否有占有欲,我回复「是人就会有」,火烧的更旺了。
我尝试用「洒脱」来总结他的一生,确切来说,我还找不到一个很合适的词来形容,也或者我根本不了解他,想来不免有些悲哀。他有着农民的朴实、聪明人的「狡诈」以及过剩的激情。他从来没和我发过火,哪怕我在他和老母亲的吵架裁决时偏向老母亲。他维护人际关系技术高超,亲戚朋友都愿意和他来往,即使在他去世后还会收到别人表达思念的信息。他充满激情,用现在时髦的词儿叫 passion,即使卧床期间还想着考驾照,不仅如此,其他包括买农用车挣钱、盖养老院、开出租车、养猪、继续承包更多的地等等也在其待办列表。他热情好客,常常呼朋小坐,觥筹交错,即使这个习惯在他生前可都被我们视为自私的行为,咳,人就是这样,一旦离开,其他人就自动愿意饶恕他所有的「罪孽」。
我跟父亲的感情有些复杂,我们是把对方当成亲人看待但又不全是。我会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支援,他会在杀完年猪之后给我留排骨、打电话说想我、秋收之后要给我拿新大米等等。可我在遇到什么问题需要处理时,第一个想到的却又不是他,这源自于多年的习惯,即使我知道我无论提出什么要求,他都会尽力满足,我确定他是足够溺爱我的。想到这,我好后悔,在他对我释放爱意的时候,我没有积极地给予回应,也许他给我留好吃的是要证明他还有用,他向我求助的时候却又表现出自己的单薄,想我的时候可能是在外面受了委屈,又可能是看到同龄人儿孙绕膝…
我忘不了他,我忘不了做胃镜时,在医生术前常规宣导风险后,他害怕的用手扒着移动床边缘撑着要起床,一边局促不安的说:“老儿子,我不做了”;忘不了他术后恢复期,在我以「已经打完一天两支的标准剂量」为由拒绝他要打止疼针的请求后,他说:“我疼啊,你就让我忍着啊?”;忘不了跟他合影让他笑时,他说:“我咋能笑得出来啊”;忘不了我请假回家照顾他,他看见我说:“完了啊”。
可我真的想忘掉这些所有,我只想记得那个照片里把我抱入怀中意气风发的年轻人,那个在球场上冲锋陷阵的 5 号后卫,那个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著名木匠,那个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眼中仗义的好大哥,那个能包容我一切错误和任性的可爱小老头儿。
本来以为没啥可写的,没想到写了这么多,我现在很想他,希望能梦到他,好想问问他,对我这个儿子满意不。